畢淑敏經(jīng)典散文 我的五樣(3)

　　果然，老師說，繼續(xù)劃去一樣，只剩兩樣。這時教師內(nèi)變得很寂靜，好似荒涼的墓家。每個人都在冥思苦想舉棋不定，我已顧不得探查他人的答案，面對著自己人生的白紙，愁腸百結(jié)。筆、陽光、空氣……何去何從?閉起眼睛一跺腳，我把“空氣”劃去了。剎那間好像有一雙陰冷的鷹爪，絲絲入扣地扼住我的咽喉，頓覺手指發(fā)麻眼冒金星，心擂如鼓氣息摒窒……我曾在海拔五千多米的冰山上攀援絕壁，被缺氧的滋味嚇破了膽。隔絕了空氣，生命便飄然而逝，成為一種哲學意義上的討論。

　　好了，現(xiàn)在再劃去一樣，只剩下最后一樣。老師的音調(diào)很溫和，但執(zhí)著堅定充滿決絕。對已是萬般無奈之中的我們，此語不啻驚雷。教室內(nèi)已經(jīng)有輕輕的哭泣聲。人啊，面臨喪失，多么軟弱苦楚。即使只是一種模擬，已使人肝腸寸斷。筆和陽光。它們在紙上勢不兩立地注視著我，陷我于深深的兩難。留下陽光吧——心靈深處在反復呼喚。嫵媚溫暖明亮潔凈，天地一派光明。玫瑰花會重新開放，空氣和水將濡養(yǎng)而出，百禽鳴唱，歡歌笑語。曾經(jīng)失去的一切，都會在不知不覺中悄然歸來�？v使除了陽光什么也沒有，也可以在沙灘上直直地曬太陽哇。想到這里，心的每一個犄角，都金光燦燦起來。只是，我在哪里?在干什么?我揚起頭來問天。我看到自己孤獨的身影，在海邊寂寞地拉長縮短，百無聊賴，看日出日落，聽潮漲潮消。那生命的存在，于我還有怎樣的意義?

　　自問至此，水落石出。我慢而穩(wěn)定地拿起筆，將紙上的“太陽”劃掉了。偌大一張紙，在反復勾勒的斑駁墨跡中，只殘存下來一個字——“筆”。這種充滿痛苦和抉擇的測驗， 像一個漸漸縮窄的閘孔， 將激越的水流聚成最后的能量， 沖刷著我們紛繁的取向。當那通道變得一夫當關(guān)，萬夫莫開之時，生命的重中之重，就簡潔而挺拔地凸現(xiàn)了。感謝這一過程，讓我清晰地得知什么是我生命中的真愛——就是我手中的這支筆啊。它噗噗跳動著，擊打著我的掌心，猶如我的另一顆心臟，推動我的四肢百骸。

　　我安靜下來，突然發(fā)現(xiàn)周圍此時也很安靜。人們在清醒地選擇之后，明白了自己意志的支點，便像嬰兒一般，單純而明朗了。我細心收起自己的那張白紙，一如收起一張既定的船票。知道了航向和終點，剩下的就是帆起槳落戰(zhàn)勝風暴的努力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