憶我苦命的大姐

偶爾翻檢舊物,不意滑出一張發(fā)黃的老照片,呆呆地望著照片,我默坐著,不禁潸然淚下..那是大姐留給我的唯一遺物.照片上的她,年輕,美麗.恍惚之間,我仿佛又看到了大姐溫婉、端麗的音容,仿佛她的一顰一笑都牽引著我,又重新回到了那個遙遠(yuǎn)的小山村.
小時候,我很頑皮,不是把東家里的瓜果偷了,就是和小伙伴打架,母親認(rèn)為我是兄弟姐妹中最令人鬧心的一個。
然而,大姐對我最好,凡有好吃的都會留給我這個最小的弟弟,因而二哥老是說她偏心。
春天來了,萬物復(fù)蘇,我喜歡和大姐去田野里挖野菜。
我拿著小鋤頭,大姐提著籃子,一前一后來到無人的曠野,放眼望去,有好多不知名的野花映入眼簾,滿目的綠意,讓人流連忘返。
我們一邊挖著肥碩的野菜,一邊在花叢中與蝴蝶戲耍,仿佛把自己融入了美麗的大自然。不覺中天快黑了。我們提著滿籃的野菜,踏上回家的路,口里還不時唱上幾句鄉(xiāng)村里的兒歌,好不開心。
我最期待的就是夏天暑假的來臨,那樣,就可以纏著姐姐帶我去村邊的小河里摸魚.在那快樂的日子里,每每吃了早飯,我就會提著大姐為我親手編的魚簍,拉著她,飛般地跑向小河邊。
匆匆忙忙的我,卷起褲腿就往清澈的河水里跳,激起的片片歡樂的浪花,嚇得魚躲我遠(yuǎn)遠(yuǎn)的。河水不深,站在水里,涼爽極了,我撲騰撲騰摸魚的時候,大姐就在一直站著的岸邊提著魚簍,一邊笑著看著我,一邊把我丟到岸上的魚撿往簍子里.雖然,并不是每天都會有收獲,但大多時日,我們姐弟還是可以抓到小半簍細(xì)魚細(xì)蝦.拿回家,一家人就可以打牙祭了,這在當(dāng)時已經(jīng)算是不錯了.也只有在這個時候,每天為柴米愁苦的母親,才會露出少有的笑容。
可是就在大姐十八歲那年的一天,不知道么回事,去放牛的大姐,到吃中飯時還不見回來。
我一向離不開大姐,更何況一上午沒見到她,我就和媽媽一路尋找,結(jié)果在一片菜籽田里發(fā)現(xiàn)她一個人在地上不停地滾來滾去,身上粘滿了紅花草和泥巴,頭發(fā)也亂成一團,口里還不停地念念有詞,我嚇壞了,沖過去抱著大姐,一個勁的哭著喊她,可她就是不理我,媽媽去拉她,她不讓,還胡亂動手亂抓亂叫。啊,我的大姐,現(xiàn)在想來,這個世界最疼我的人,或者恐怕依然是你,因為當(dāng)時,不管我么樣扯你,你都沒露出一點或會帶給我恐懼的兇相,而僅僅是不理會我。
從那以后,大姐就變成了另一個人,有時自言自語,有時又跳又唱,一灣子的人都笑話她,我的爸媽也因而在村里抬不起頭。
于是父親到處求醫(yī)問藥,均不見好轉(zhuǎn),加上家里經(jīng)濟條件有限,只能試些土方子,但終不見好轉(zhuǎn)。
無意中,家人聽說西邊有個半仙,可以治好姐姐的病,父親就下定決心要試一下,可是又不能空手進(jìn)門。
還是母親有辦法,那年代,只要人有吃的就行,一般家庭是沒有多少余錢的,母親向親戚借了點面粉,請人做了兩大蘿匡的麻花,我第一次看到金黃的麻花,聞著好香,吵著要吃,母親就是不讓,說是送人的,我當(dāng)時實在想不通,為什么就不能讓我吃上一根呢?
父親帶上麻花,請回了那個所謂的半仙,來到我家里,折騰了兩個多小時,就說沒事了,就匆忙離開了。
可能是心理作用,大姐居然好了幾個月,象好人一樣,看不出有一點異樣。
沒過多久,父親聽人說,女孩嫁了人就不會發(fā)病,可以沖喜的,就趕緊找了個媒婆,把大姐說到了一個更窮遠(yuǎn)的山村,那一晚,我在被窩里躲著哭了一夜。
我不知道那位半仙給姐姐施了什么法,反正,一年以后,大外甥出生了。我們娘家人很開心,湊了點錢,給外甥做了些衣服之類,似乎姐姐的生活開始有了起色。
但隨后的日子,并不是那么順心。大姐后來又養(yǎng)了三個孩子,本來家徒四壁的家,更是雪上加霜,再說姐夫又是個“酒麻木”,不論是否有菜,一天都要喝三餐酒,喝完酒就會對大姐大打出手,好幾次差點離婚,過的日子可以想象有多艱難。
然而大姐是個好強的女人,有委曲從來都是一個人默默忍受,雖沒讀過一天書,卻學(xué)會了種菜賣菜,苦苦支撐著那個搖搖欲墜的家。
如此生活,大姐過了快三十年。
終于有一天,大姐病倒了,吐了好多的血,姐夫迫于面子,只得將大姐送到市二醫(yī)院檢查,結(jié)果,被查出是直腸癌晚期。
在外工作的我,聽說之后趕到醫(yī)院,看著骨瘦如柴的姐姐,我痛苦不已,曾經(jīng)愛我疼我的姐姐為何成了這般模樣?
苦命的大姐,慈愛的大姐,半年后,帶著遺憾,離開了這個或原本不屬于她的世界.
大姐出殯那天,肯定是因她生前好人緣,來了好多送葬的鄉(xiāng)親,我在長長的隊伍里,伴著她的靈柩,一路泣不成聲.
------大姐,這么多年了,天堂可好?
撫著姐姐的照片,悲痛不絕的我,已不知是在夢里還是夢外..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