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中花,鏡中月,三生情

獨(dú)自憑欄,紫竹長蕭輕移唇邊,我便渾然化作天地間一道濕濕的青痕,眼中無物,無人,荒蕪如秋葉。
從我自喧囂鬧市中第一眼望見這支紫竹長蕭,我的腦中就清晰的浮現(xiàn)出這樣的詞來:身前身后事茫茫,欲話因緣恐?jǐn)嗄c。我呆呆立足在蕭前,如若被擊,無法移動(dòng)半分。
我抬眼,見說話的是擺攤的老人,慈眉善目,臉上卻刻滿厚重的風(fēng)塵。在他的面前,擺放著一些玉石、古玩。他微笑著將紫竹蕭遞給我,我恍惚的放到唇邊,然后我聽到熟悉的音律,如流水一般從我唇邊飄逸而出,似隱約伴著低沉的吟唱:三生石上舊精魂,賞風(fēng)吟月不要論,慚愧情人遠(yuǎn)相訪,此身雖異性常存,身前身后事茫茫,欲話因緣恐?jǐn)嗄c……
蕭聲嘎然而止,似斷弦落石,驚鳥折翅,我倉皇抬目,除溫潤如玉的紫竹長蕭盈握在手,那老人已不知去向。西邊的天空,殘陽如血。
此后,我不再關(guān)心芭蕉夜雨幾時(shí)休,不再記惦朝露寒霜垂簾低。此后,日日弄蕭,夜夜對月吟詩,眼見鏡中的容顏,漸做飄零葉,欲比黃花瘦。每吹蕭一曲,我的心就如被絲線纏繞般疼痛,凄寂惶然,無法自拔。
一日入夢,竟見贈(zèng)我紫竹蕭的老人憂慮的嘆息,我問老人家何事發(fā)愁?他答,看來姑娘前世情緣未了,難走今生情路啊,原以為紫竹蕭助你斷了前塵情事,誰料卻加深了你的心結(jié)。罷罷罷,姑娘可前往杭州靈隱寺,尋著寫有“咫尺西天”的照壁,往前行去,入天竺,行不多遠(yuǎn),便可見路邊有一座小石橋,過橋,由小路上山,就可見到三生石。請繞石三圈,凝神而坐,吹一曲紫竹蕭,便可知曉你的三世情緣。
隔日醒來,萬般惆悵。遂照夢中所引尋去,果然見著一石,石上攜刻“三生石”三字,色如滴血,沉寂千年。我繞石三圈,取出紫竹長蕭吹奏起來,一曲未終,居然倚石睡著了。
原來,我與你,竟有著難解的緣。
我曾是西子湖中一朵白蓮,在碧波蕩漾的湖中搖曳生姿。春起迎風(fēng),夏來聽雨,秋上醉月,冬臥看雪。白日聽世人吟著:輕舟短倬西湖好,綠水逶迤,芳草長堤,隱隱笙歌處處隨?醇t塵中人來來去去幾度沉浮,愁著笑著,過眼無痕。
那一葉泛舟而來,青衣俊顏,朗眉如月,唇邊的紫竹長蕭悠然滌蕩著天地間的清風(fēng)。你看到我的時(shí)候,眼中有波涌如水的溫柔。你說,蒹葭蒼蒼,白露為霜,所謂伊人,在水一方……不知在你眼中,我是否真的如人間女子般動(dòng)人,而那瞬我蕩漾在你的凝視中,早已羞成天邊的霞。
自你離去后,日日期盼,望穿秋水,然過盡千帆皆不是,斜輝脈脈水悠悠,你一去杳然。從此我拼卻五百年的修行,只為靠近你的氣息,重見你的溫柔。
風(fēng)起時(shí),我是你捻在手中的那片花瓣,你輕輕嗅我,那芬芳便沾染一身一心,你驚訝的將我捧在掌心,那喜愛的模樣讓我醉成盛放的春天;雨潤時(shí),我是你屋頂那片青瓦,空階滴瀝,悄悄收攏你結(jié)愁的眼眉,我的淚,是墜入你掌心的第一滴雨,轉(zhuǎn)瞬融化在你溫暖的皮膚;月落時(shí),我是你窗臺的那卷簾瓏,輕輕拂動(dòng)你的夢,一聲低嘆,滲入寂靜的夜,從此你的夢中,總有我多情的回眸;冬來時(shí),我是雪舞影凌亂的那壺酒,你將我一飲而盡,如同飲盡我幽深的情意,我將默默的融入你的血液,你的心……我是如此甜蜜而又痛楚的陪伴在你身邊,時(shí)時(shí)呼吸著你的氣息。
直到那日,我又見你眼中波涌起溫柔,卻是對著一個(gè)傾國傾城的人間女子。那一刻,我黯然消隱在你身后,五百年的修行碎成一行清淚,漫天飛舞。分明聽你輕聲說道:多謝這雨的成全。
那被急雨所驚的女子花容失色,絲般長發(fā)濕在你憐惜的眼中。你褪下身上的青衫,為她,撐起小小明凈的天。女子安全的躲進(jìn)你的懷中,含羞的將臉貼近你的胸前。
我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,終于碎成一地水花。
隔世如海,彈指間,歲月幾度輪回。